读书岩史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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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国《南丰县志》卷之一《山川》载:

南山，在城南，与县治相对。每重九日，士民游宴其上，亦名登高山。

民国《南丰县志》卷之三《古迹》载：

读书岩，在县南对河南山下，宋文定公曾巩读书处。

（南山岩窟）

南丰老城南门正对面有一座山，叫南山。山塝有个深、高和宽度均在三米左右的半圆形天然岩窟。这里是曾巩获得功名之前和他的兄弟在家乡发奋读书之处，后人称其为“读书岩”。有曾晔诗《春日与弟子固、子进读书岩中飘然感兴》为证： “岩外雨晴满碧空，岩中人似坐鸿蒙。南台高峙沙将拥，方石横流水自通。韫椟且须怀美玉，鸣弦恰好对焦桐。怡怡气味春无限，直欲翱翔万里风。”

曾巩为宋代文学家，字子固，南丰人。三十九岁时考中进士。在二十余年的官宦生涯中，有一半时间在京城从事图书编校和史著撰述。后任职地方各州，民间有政声。传世著作有《元丰类稿》，其文淳朴自然，为著名的“唐宋八大家”之一。南山这个普通的天然岩窟自从与曾巩的名字联系在一起，千百年来，一直受到人们的关注，为了纪念这位千古醇儒，即所谓“祀先贤、示崇劝”[1]，人们在这里构建了祠亭，也留下了不少拜谒读书岩的诗文。

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岩窟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自己的名字，又经历了什么样的变化呢？

据民国《南丰县志》卷之三《古迹》载：

旧传“书岩”二字朱文公书，蚀于苔石，额题“听月”，石壁下有池，文定洗砚所。文公为题“墨池”字岩之巅，文定手植二樟，名“书岩樟”。

（“墨池”）

以上文字告诉我们，该岩窟最初的名字叫“书岩”，是由朱熹命名并书写的，人们将其刻在岩窟边布满苔藓的岩石上，同时题字的地方还有岩窟顶上的“听月”和岩壁下方的“墨池”。这些就是读书岩的雏形。朱熹为什么会到南丰来并为南山的岩窟题字呢？南宋著名理学家朱熹特别崇敬曾巩，据同治《南丰县志》卷三十一《流寓志》载：

朱熹(1130~1200)，字元晦，婺源人，绍兴十八年进士。尝避韩侂胄与门人黄干讲学于新城福山，又尝往来南丰，摩崖书“墨池”二字于曾子固书岩，书“明伦堂”于学，书“阆苑”于壶公岩（《陆务观书楼记》）

韩侂胄是南宋权相、爱国大臣。其任内禁绝朱熹理学，贬谪以宗室赵汝愚为代表的大臣，史称“庆元党案”。韩侂胄提拔沈继祖为御史，通过沈继祖弹劾朱熹“十大罪”。宋宁宗遂免去朱熹的一切职务。由此，朱熹的众门生作鸟兽之散，或藏匿自保，或改换门庭。朱熹为了躲避韩侂胄，来到新城（今黎川）讲学，期间到过南丰并拜谒过曾巩读书的地方。可惜“书岩”“听月”早已被数百年的风雨所销蚀，今天人们看到的“墨池”二字，也是从朱熹遗留下的手迹中集字而成。

历史上“庆元党案”发生在南宋宁宗庆元二年（1196），根据《朱熹生平主要活动年表》，庆元三年（1197）3月，朱熹避难福建古田，潜居蓝田书院附近聚星台，讲学于溪山书院。朱熹来到南丰拜谒读书岩应该是在这段时间。至此，这个岩窟有了它最初的名字——书岩。

那么，什么时候 “书岩”外面开始建有亭子呢？南城王华的《新建读书岩祠堂记》载：

景泰间，有训导汪纶者，始即先生旧读书岩为亭，匾曰“曾岩祠亭”。[2]

茶陵李东阳的《读书岩祠堂记》[3] 也有类似的记载：

景泰间，训导汪纶始即河东麓公旧最读书岩为亭，名之曰“曾岩祠亭”。

（昔日读书岩）

“景泰间”即1450年—1457年，南丰县训导汪纶依书岩为亭，并取名 “曾岩祠亭”。应该说，很长一段时间，“读书岩”并不是一个正式的名字，而是民间约定俗成的一种说法。根据同治《南丰县志》卷十八《名宦志》中“汪纶,字廷言，号澹庵，奉化人。景泰七年以荐授训导”。可知，汪纶是景泰七年来南丰任训导的，所以，“书岩”边亭子建造的确切时间应该是1456年。

后来，在读书岩边上又陆续修建了一些祭祀曾巩的建筑。如“曾文定公祠”和“瓣香亭”等。

这里需要说明的是，“曾文定公祠”有好几处。据民国《南丰县志》卷之五《坛庙》记载：

曾文定公祠，凡三，一在十都查溪，宋乾道八年建，祀曾巩。明万历间增修，罗汝芳记。清康熙二十五年知县郑釴重修并详请永远优免祭田差徭。一在邑西隅，宋宝祐间建，陈宗礼记。一在南门外河东读书岩前，明景泰间训导汪纶即岩为亭，颜曰“曾岩祠亭”，成化十年，知府陈夔复即岩东建祠，李东阳记。

也就是说，南宋乾道八年（1172）即在查溪（今渣坑）建有“曾文定公祠”；还有一处在西门外，宋宝祐间（1253—1258）修建，修建者为当时的南城郡守杨瑱。陈宗礼的《南丰先生祠堂记》作了这样的描述：

岁在甲寅，太守杨君瑱求守旴，访文物之遗，慨然掇郡帑之余，下属邑选委富而才者，度地建祠，以慰是邦士君子之思，乃于邑之西隅，划草取旷，刊突就平，为堂其中而置像焉，翼以两庑，前有门，以谨阖辟，后有堂以处衣冠之来聚者，经始于乙卯之夏，至丙辰后之春落成，于是，人无远近皆知斯文，愈人愈光，而喜斯道之有属也。

宝祐甲寅年(1254), 杨瑱来到南城任太守,于县城西门外“度地建祠”,乙卯年(第二年)夏天动工,丙辰年（第三年)春天竣工。这个曾文定公祠原先叫先贤祠，陈宗礼在《南丰先生祠堂记》中说：

余尝窃禄中秘，偶当陛对，尝述先生之文之道，请赐谥，立嗣以光往哲，以范后学，朝廷既以文定易名。

陈宗礼（1203—1270），南宋官员。字立之，号千峰，江西南丰人。43岁方中进士。调邵武军判官，知赣州，入为国子正，转秘书省著作佐郎，迁秘书监。景定四年拜侍御史，直龙图阁、淮西转运判官，迁刑部尚书。他对曾巩的评价很高，他说，苏轼、苏辙兄弟写的文章是奇，曾巩的文章就像人要盖被子吃饭，一天都不能没有；在陈宗礼眼里，曾巩已经上升为了理学之宗。他在《南丰先生祠堂记》中说，自己在中书省、秘书省为官，有次回答皇帝问话时，谈到了曾巩的为文为人之道，请求皇帝赐曾巩一个谥号“以光往哲，以范后学”，于是朝廷赐曾巩谥号“文定”，后来这个祠就改为“曾文定公祠”。

可惜，据南城王华的《新建读书岩祠堂记》中记载，在元朝末年，该祠被毁：

宝祐中，杨郡守瑱建祠以祀，元人因之。季世兵燹而祠毁。

从时间顺序上看，这两处的曾文定公祠的修建早于“曾岩祠亭”近两百年。

第三处才是在读书岩旁,始建于明成化壬寅年。

《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职方典》第八百八十二卷·建昌府部汇考四《建昌府祠庙考·南丰县》中有这样的记载：

（昔日曾文定公祠）

曾文定公祠堂，在读书岩。景泰间，训导汪纶创祠亭。成化间，知府秦夔建祠堂。弘治间，都御史林俊以废寺田四十亩供祀事。

可见，此处曾文定公祠建于明代成化年间（1465—1487）。县“曾巩纪念馆”网站在介绍曾文定公祠时有一段文字：

从牌坊下穿过，仅行数步，便是曾巩祠。该祠是在“读书岩祠堂”的旧址上重新建造的。“读书岩祠堂”始建于明成化七年，乃知府秦廷韶和知县李昱相地度物，靠读书岩而建，著名文学家、诗人李东阳为之记。

这段文字说曾文定公祠建于明代成化七年，李东阳有记。查同治《南丰县志》卷三十八《艺文》李东阳的《读书岩祠堂记》，其中有一段记载该祠的建造经过：

景泰间，训导汪纶始即河东麓公旧最读书岩为亭，名之曰“曾岩祠亭”。成化壬寅无锡秦君廷韶来知府事，慨其祠宇卑隘，乃命知县李昱相地鸠物，即岩之东而重建焉。背山为堂，左右凿石辟地，为东西庑前为门屋，屋之前叠石为洞，洞之前因危石为阶，五级下属于池，池之出为桥，以达于衢，其旁则别为亭，亭右折数步则书岩故池也。甲辰之春，工始告毕，于是命公子孙领祀事，而时谨视之谓不可以无纪，奏书京师请余记。

这段文字与“曾巩纪念馆”网站上记载的人和事都是一样的。但时间上有出入。成化壬寅年为成化十八年，即公元1482年，这一年，常州府无锡县人秦夔（字廷韶）来到建昌府任知府，看到读书岩“祠宇卑隘，乃命知县李昱相地鸠物，即岩之东而重建焉。”就是说，他拜谒了读书岩，看到这里祭祀曾巩的祠宇矮小狭窄，于是命知县李昱看好地方，准备好材料，在读书岩的东面背山而建祠。

成化甲辰（1484）年春天竣工，历时两年。如果按照“曾巩纪念馆”网页上说的曾文定公祠“始建于明成化七年”，也即是成化辛卯年，即公元1471年，那就提前了11年。而且，根据秦夔的履历，他在成化壬辰（1472）年升任湖广武昌府知府，封中宪大夫。后历任江西建昌府知府，福建右参政，江西右布政使。1471年他应该还在南京兵部武库司主事任上。所以，读书岩的曾文定公祠建造时间应该是明1482年，距今540年。

据民国十三年《南丰县志》卷之三《古迹》载：

瓣香亭，在读书岩侧、曾文定公祠后。明嘉靖十五年（1536）佥事赵叶建。取陈无己（陈师道）‘向来一瓣香，敬为曾南丰’之意。

……

读书岩，在县南对河南山下，宋文定公曾巩读书处。……文定手植二樟，名“书岩樟”。历七百年，枝叶犹劲拔，……清光绪间，祠圮，邑令吴鸣麒复即岩为亭。

这段文字告诉我们，在明嘉靖十五年（1536）, 佥事赵叶建在曾文定公祠后修建了一座“瓣香亭”，但该亭不知何年被毁，后来也未复建。曾巩所栽的两棵“书岩樟”到了清乾隆年间枝叶犹劲，后来也不知所终。清光绪年间，曾岩祠亭毁坏倒塌，当时的县令吴鸣麒将其修复。据有关资料记载，吴鸣麒，字麐伯，号蘧庵、蘧然，晚号小圃，为光绪己丑（1889）恩科乡试 举人。江苏南京人，补授江西安义县知事，历任南丰、永新、兴安、彭泽等县，晚年寓居沪上，左宗棠曾为其题联。张履春与吴鸣麒是同时代人，为光绪二十四年（1898）进士，也是南丰最后一位进士。这次祠亭修葺后，匾额用的是张履春的墨宝“读书岩”。民国期间，读书岩也经过几次修缮，直至1959年，政府拨款重修，张履春的墨宝一直沿用下来。

不论是建亭还是建祠，为的是希望延续一种文脉，赓续一种精神，如陈宗礼所说的“以光往哲，以范后学”，即发扬光大先贤的学术、思想、精神，给后辈之学人树立光辉的榜样，类似于今天的纪念碑。读书岩前，曾有不少文人墨客前来凭吊，并抒发对醇儒曾巩品学才干的仰慕之情。

如明代著名学者何乔新曾经路过南丰，特意停船上岸来到读书岩，并赋诗《过嘉禾怀南丰先生》：“嘉禾驿下暂维舟，追感先贤泪欲流。学术自应超董贾，文章原不让韩欧……。” 陆模孙在《谒南丰先生读书岩》中云：“先生坐岩石，坐起手一编。书声渡幽壑，冷冷风中弦。朱霞在天半，威凤凌空骞。刘向亦卑拟，置身秦汉先……。”南丰人曾思孔的《读书岩》：“巨灵仙掌劈何年，岩石崔嵬瞰大川。数仞官墙正南面，元丰星斗自中天……。”徐嘉宾的《春日游读书岩》：“……仰止高山思陟彼，夕阳河汉送星辉。”等等，不胜枚举。无一不表达了对千古风范众无有之曾巩的敬仰及思慕之情。

然而，在五百来年的风风雨雨中，读书岩曾几度衰败，荒草萋萋，以至于游人至此无限伤感。如南城郑炯的《读书岩》：“大宋文风挽不回，嵌山老石尚巍哉。池边蔓草余书带，岩眸垂萝荫砚台。一代名公今绝倡，百年陈迹复谁来？登临不觉霜威重，独把金樽对客开。”曾衮的《读书岩听月石壁诗》：“郁郁荒阶绿未除，洞门烟断夕阳墟。月中冷榻弹琴后，水底浓云洗墨余。禾黍秋风人下马，池塘春草鹭窥鱼。壁门苔占留题处，不见新安旧日书。”谭浚的《书岩映月诗》：“一访山南百感生，萧条祠宇对孤城。雅谈礼乐归三代，世论文章出二京。池墨云涵终古像，月明风动旧时声。旴江人物从头数，只羡元丰此弟兄。”读书岩的零落凋敝，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的世情世风，诗中所表达的伤感，不啻是对读书岩“郁郁荒阶”“洞门烟断”的哀叹，更多的是对“大宋文风挽不回”，对从此再难见到“水之江汉星之斗”之类的人物而感到深深的遗憾——“旴江人物从头数，只羡元丰此弟兄。”

（名山石室）

（山高水清）

据《南丰县文艺志》及其他相关资料介绍，自清光绪年间邑令吴鸣麒于书岩前建亭后，直至1959年政府拨款重建读书岩，亭前柱镌刻两副对联，外侧联为“爪迹偶然留我辈，心香常此祝先生”，内侧联为：“半壁石岩千秋胜迹，八家遗墨万古勋名”。后柱亦有两副对联云，外侧联为“几人得其趣，千载有余情”，内侧联为“亭前树影江边月，岩下书声石上泉”。亭前额横匾“读书岩”（张履春手迹），亭内横匾“云根石室”。书岩两侧的石壁上分别有民国时留下的两处石刻：“山高水清”和“名山石室”，恰是对读书岩及其四周环境的写照。“山高水清”为何人所题，已不可考。但“名山石室”署有“甲戌秋新化唐承武题石”。

（今日读书岩）

1966年8月12日，亭及曾文定公祠均被拆毁。1983年3月，为纪念曾巩逝世九百周年，政府重建读书岩亭，基本上按照原貌重建，石柱陶瓦，檐牙飞翘，藻绘彩饰，饶有古趣。当年10月下旬，读书岩亭竣工，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舒同题额“读书岩”。同时专聘当时书坛巨匠重新书写亭前后柱联，以饱游人眼福。前柱外侧联由孙伯翔书写，内侧联由王冬龄书写；后柱外侧联由周永健书写，内侧联由邱振中书写。岩亭下方立有由当时的县博物馆馆长邱模楷撰写的《重修读书岩记》石碑，碑文如下：

琴城南郊，面旴水而背山丘，有岩穴焉。邑之先贤曾巩少时曾诵读于斯。巩字子固，宋嘉祐二年进士，累官至中书舍人。曾巩为政清廉，治绩卓著；尤以文章见称，其文雍容典雅，古奥精必，卓然自成一家。而先生一世之道德文章，盖源于此蛰伏之时矣。岩畔清泉一脉，下注为池，先生常临池作书，因曰“墨池”。明景泰中(1450—1457)，训导汪伦始于岩前构亭，历代有所兴废。自新中国诞生，尝修缮新。“文革”时期，亭毁净尽。“四害”既除，百废尽举。值曾巩逝世九百年纪念之际，政府拨款重建斯亭，再竣墨池，并得全国书协主席舒同墨宝以为匾。尔后又重制亭柱楹联，复添石桌石凳，仍凿朱熹手书“墨池”二字于池上岩壁间。自兹胜迹依旧，景物一新。后学游此，能不据岩亭而发思古之幽情且萌见贤思齐之念乎?

（今日曾文定公祠）

之后几年，陆续在读书岩旁修建了曾文定公祠、思贤堂、仰风厅、博物馆等建筑，构成了综合性博物馆——曾巩纪念馆。成为南丰人民游览和瞻仰先贤的场所。重建的曾文定公祠，外貌与结构较明代祠堂相去无几，古色古香，庄严肃穆，身处其间，见贤思齐之心油然而生。

如今，读书岩已与曾巩文化园融为一体，曾巩纪念馆展览重现曾巩文化园内。

（曾巩文化园）

于2019年竣工的曾巩文化园，占地面积746亩，采用古典园林风格建筑，集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为一体，内设曾巩广场、曾氏大宗祠、曾氏名人雕塑园、秋雨名家、荣亲园、魁星楼、民俗文化村等景观；布局在曾巩文化园内的曾巩纪念馆是江西十大历史名人纪念馆之一，设计独特、布局大气、雕琢精细，透露出古朴儒雅之风。如今，曾巩文化园和读书岩已成为纪念先贤、参观博览、祭祖寻根、旅游休闲和爱国爱乡教育为一体的文化活动场所。

[1] 同治《南丰县志》卷三十八《新建读书岩祠堂记》南城王华。

[2]同治《南丰县志》卷三十八《艺文》。

[3]同治《南丰县志》卷三十八《艺文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