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皮影戏、捏面人、吹糖人、钢笔匠、补锅匠,有没有发现,他们都消失了。
消失的职业人,要么迎接新的挑战,赋予旧职业适应现代社会的新内涵;要么干脆就改行做别的了。
今天的你恐惧人工智能,就像那个时代的人恐惧互联网。
“十七八岁的时候,我把2000个民用电码背得滚瓜烂熟。但刚一毕业,还没踏上工作岗位,民用电报这个行业就被灭亡了。我的职业教育等于完全白费。”
这是作家蔡骏在某知乎话题下的回答。50年前,中国的电报行业仍处于黄金时期,在这条曾经的信息高速公路上,许多像蔡骏一样的电报人各怀美好前途的愿景,对世界各地的电报代码如数家珍。
那个年代,技术的辅助性还没那么强,人脑、记忆是发电报的关键。
“四位数字代表一个汉字,没有任何规律可言,必须死记硬背。”至今提起这门本事,那个时代的电报人仍有一种自豪。
电报时代结束,电报人也随之消失了。但它只是一个缩影,是众多渐渐消失的职业里其中一种。
根据2015年人社部等部门颁布的《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分类大典》,相比1999年的上一版,这版里减少了205种职业。但这只是近来不到20年的数据。
在人民日报的一篇报道里,我国现有的传统职业,与30年前相比已减少了上千个。
主要资料来源:2015年《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分类大典》。其中部分职业并不是完全消失,而是从手工技术工种变成了机器操作工种。
于是,即使你曾经有一身本事,能把2000个电码倒背如流,如今和自己的孩子提起这事儿,孩子可能也不屑一顾:“不就和五笔输入法差不多嘛,有什么了不起的啊。”
技术迭代,是职业消失的主要原因
绝大部分的职业都是在技术的更新中被取代的。
在民用电报业务还正风生水起的时候,一份重要的信息,经过电报员的编码和传送,可能要花上5、6个小时才能送到对方手里。这在今天看起来有些难以置信的事情,在50年前却每天都在发生。
工作中的电报员
电报人们腕上通常都有一块手表,走起路来健步如飞。因为在电报行业,时间就是金钱,每一步的操作都被规定了具体的时限。
电报大楼里,24小时运转的传送带就像工厂车间里的流水线,上面的电报单根据紧急程度被贴上不同颜色的小条,对应着不同的操作时限。红色是加急单,蓝色是政务单,黄色的则最为紧急。
有时候他们需要彻夜加班,比如76年唐山大地震时,电报单多到需要用麻袋装着。所有人都急着把消息尽快传送到对方手里,堆积成山的信息,无非都是想问一问远在他乡的亲朋好友是否平安。
北京电报大楼 / 维基百科
和谍战电影里那些坐在神秘的小房间里敲着摩斯电码,并且听力过人的电报员不同,实际上,由于工作环境嘈杂和长期头戴耳机,电报员们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。因此,“嗓门比较大,甚至有点耳背”成为了那个时代的电报人自我调侃的标志性特征之一。
2017年6月15日,北京电报大楼营业厅正式宣布停业。虽然其余地区或多或少还象征性存在着电报业务,但一般都是用在军事或者其他特殊用途。真正意义上的民用电报,早已经被这个时代抛弃。
寻呼机还分音乐机、数字机、文字机和语音机。/ 维基百科
除了电报,BP寻呼机也是上世纪常见的通讯工具之一。那个时候的大哥大是奢侈品,买不起大哥大的年轻人,只好退而求其次。不过,BP机也并不便宜,一个普通人月工资也许只有600,但光一台BP机或许就要2000。
BP机的流行,催生了一批和其业务相关的职业,比如BP机接线员。和电话不同,BP机并不是现在意义上的即时通讯工具,只能接受信息不能发出信息,也没有任何娱乐功能。要和他人通过BP机取得联系,就必须通过接线员。
90年代的寻呼小姐
因为接线员一般都是女性,所以那时候又称“寻呼小姐”。这是当时的热门职业,一个月的月薪可达800元。她们每天坐在总台,接听来自全国各地打入的电话。
“喂,你好,麻烦帮我呼一下xxx。”那头的人报上自己的座机号,寻呼小姐立刻帮忙传呼对方的BP机。
收到传呼后,对方要寻找就近的电话亭复机。BP机上只能显示有人在找自己,但并不能知道对方找自己有什么事。在邮件和移动电话还不普及的当年,交流的过程就是如此暧昧和冗长。
郭德纲有一个相声,调侃于谦是学BP机修理专业的:“但于谦还没毕业呢,BP机先毕业了。”私人拥有的座机和手机的数量越来越多,用BP机的人自然越来越少。
BP机消失了,但许多人至今也仍在好奇,那个时候声音甜美的寻呼小姐,到底长什么样子呢?
BP机算得上是“移动通讯”,但其滞后的消息传达方式,给当时人们带来了许多不便。寻呼小姐的甜美声音,或多或少消解了大家的急躁。
在大众娱乐方面,电视还没有普及的时候,看报纸是人们最好的消遣。提到报纸,就不得不提那个时候的拣字工。拣字工是铅印时代的产物,在激光照排技术出现以前,人工拣字是报纸和书刊排版印刷的唯一方式。
每天,编辑部的稿子一运过来,拣字工的工作就开始了。他们站在四面铅字架围成的逼仄空间内,左手夹着文稿,右手熟练地从不同的字架上取出对应的字符放进盘里排好,姿态活像一个抓药的老中医。
拣字房里的拣字工
只不过拣字这道工序可不能像抓药一样怠慢。一篇千余字的文稿,他们十几分钟就能排完。
一句“我的祖国”四个字,他们或许得先到东边取一个“我”,再到西边取一个“的”。每个字架里放着许多不同字号的汉字,遇到像“的”“了”这样的常用字,字架上放的字符数量还要多许多。
拣字不仅要快,还要准确,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错。当拣字工排好了一版文章,交给编辑校对的时候,如果发现了错别字,还得小心翼翼地用小钳子夹出来,再重新插入正确的字。有时候还要如此反复好几次。
长期盯着这些如麻的小铅字,许多拣字工都患上了近视,离开了眼镜便很难工作了。
英文活字盒 / 维基百科
另外,由于铅还是有毒物质,长期和铅字接触会对身体造成伤害。因此,许多拣字工还享有“有毒有害岗位津贴”,虽然大多数也只是象征性地给一些,起不了太大作用。
如今,不要说拣字,连还在坚持看报纸的人都已经屈指可数。曾经拣字房里日夜辛劳的拣字工,现在都怎么样了,没有人知道。
现在的报纸印刷 / Unsplash
消失的职业人,都去哪里了?
工种是时代的产物,一个时代结束了,属于那个时代的工种也就随之消失。职业消失了,但从事职业的人还好好活着。那曾经从事那些职业的人,都去哪里了?
有人坦言,有些职业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了,而是转型了。
毕竟,从本质上看,一种职业满足的是一种需求。职业会死,但是人们的需求不会。比如古代有专门运输和护送长途贸易中的商品和财物的镖行,如果这些镖师能活到现代,或许也改行成了一名光荣的快递员。
“古代快递公司”
在《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分类大典》2015年和1999年的对比中,数量变化最显著的是农业类的职业,其职业细类从99年的135种直线下降到52种。传统的农民,一大部分因为城市的吸引离开农田,选择了进城打工。
还有一部分,虽然已经脱离了传统的农民身份,但本质上并没有离开农业行当。比如曾被新华社报道过的农民辛建英,就从传统的下田干农活的农民,转型成为了一名“无人机飞手”。她掌握专业的操控植保无人机的技能,并借此进行喷洒作业。
传统的农民 / pexels
在这背后,是新的技术对旧的职业进行的升级改造。
另一种转型的方向是职业的细类化。在“精致”成为消费时代主流价值的今天,曾经粗略划分的职业分类显然已经满足不了大多数人的需求。比如,在三十年前,你只要会炒菜就能当一个厨师,但今天人们吃饭,或许还要找专门的烹调师、甜品师、糕点烘焙师、营养配餐师等等。
糕点制作 / Unsplash
职业的分类越来越细,旧有的“全而不专”的职业渐渐朝着新的精细化分工转向,似乎也不可避免。
在人类历史上,旧的职业消失,新的职业产生,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
荷兰作家Art de Vos写过一本书,名叫《来,你知道海虹工人吗?》。书中回顾了过去荷兰和其它低地国家那些消失的职业,共记约150种。其中有距离我们较近的,像电报员、送奶工,也有一些已经久远到记不清年代的。
比如在没有手机,也没有闹钟的年代,存在着一种名叫“叫早服务工”的职业,在当时又被人称为“敲窗人”。敲窗人每天要起得特别早,带着长长的木杆来到客户的窗前敲打,制造噪音来将客户吵醒。据说工业社会到来后,这些敲窗人也纷纷到闹钟厂上班去了。
叫早服务工
消失的职业人,要么迎接新的挑战,赋予旧职业适应现代社会的新内涵;要么干脆就改行做别的了。就像开头提到的作家蔡骏,曾经2000多个电码背得滚瓜烂熟,电报行业被移动通讯和互联网取代后,他也一转头,写悬疑小说去了。
哪怕到了现在,自己从事的职业将来会被AI替代,这样的恐慌仍无时无刻地包围着我们。但说到底,今天的你恐惧人工智能,不正像那个时代的人恐惧互联网一样吗?
互联网时代 / Unsplash
被时代抛弃的,成为了艺术
不过,不是所有职业都像上述的一样幸运。这个时代没有给它们转身或改变的余地,就弃之而去了。这些职业大多数是更为传统的手工业或是民间艺术行业,在农业社会迎来工业革命以后,被工业化的浪潮吞噬。
比如刺绣工这种职业。据《正在消失的职业》一书记载:
“绣花女一般为客人刺绣枕头套,铺盖缎面、丝巾、披风、蚊帐、桌布、衣服上的图案等,以山水、花鸟、龙凤居多。客人可以根据绣花女提供的画稿,选择图案和颜色。”
这些画稿都是画工极为精细的,而绣花女的手艺竟可以将画稿百分之百的还原。
苏绣屏风 / 维基百科
人工刺绣,不仅费时,而且费力。一幅刺绣作品的完成少则十天半个月,多则要花好几个月,而且工价不菲。
到了80年代,电脑刺绣机出现。当时的潍坊刺绣发展报告中提到:“4台大型瑞士苏垃机昼夜运行,每台每天的工作量相当于昔日5000人一天的工作量。”刺绣工,从此消失在了历史的舞台。
今天我们还能看到的刺绣艺人,他们工作的艺术价值已经远远大于商业价值。经历了数百年的历史,刺绣再次从商业里抽离出来,回到艺术品的领域。
美国艺术家Cayce Zavaglia的刺绣作品
还有一些职业,他们已经不再被人们需要,但就连作为一门艺术存在,也面临诸多困境。
皮影戏,这个在我国始于西汉时期的古老剧种,在今天已经有9个流派面临失传。2011年,李军和包贝尔主演的电影《一个人的皮影戏》,展现了一名皮影艺人适应现代社会的艰难和困惑。
电影里,李军饰演的老人马千里是泰城皮影戏第五代传人。摆弄了一辈子皮影的他,在家家有电视、人人看电影的时代,也只能退隐家中放牛。
《一个人的皮影戏》截图
某天村里的领导来找到他,带来了对皮影戏感兴趣的法国留学生索菲亚,并说服他将自己的皮影戏拿去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。理由是“申请成功后,每年就都有钱拿了。”
马千里答应了。但申请非遗需要有能够继承自己衣钵的人,马千里没有。
他的儿子不愿意干,村里人也不愿意让自己孩子学,觉得“没前途”。他挨家挨户地宣传,最后都被人赶出门外,剩他一个人对着紧闭的房门一遍一遍地喊:“领导说了,皮影戏是能赚钱的!”
用他儿子的话来说:“皮影戏这个东西,该活,总能活下来;该死,那谁也救不了。”
马千里一个人孤独的演出
后来,在索菲亚的帮助下,马千里在一次表演中“大放异彩”。他在台上唱着石敢当的故事,台下的人听得昏昏欲睡,却都在表演结束后,纷纷拿出手机对着舞台拍起照来。
马千里红了,找他表演的商人也多了起来。在一次商业演出中,导演要求马千里把皮影戏表演和“变形金刚”结合一下。马千里不懂,他不知道什么是变形金刚,也不知道石敢当跟变形金刚到底有什么关系。
蹭不了流行文化的热度,传统艺术就活不下去了?
这个时代,让他困惑的东西太多了。比如在被请到一所大学给学生讲皮影戏时,一个学生提问:“请问老师,皮影戏和电影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呢?”马千里磕磕巴巴地说:“电影我不懂,但是这皮影嘛,不就是一张皮嘛…”
所幸的是,影片里还有索菲亚这样的年轻人,愿意把这一切拍成纪录片记录下来。但正如所有在时代的缝隙里挣扎的民间艺人一样,马千里的无奈,或许在于皮影戏只有通过他完全弄不懂的电影,才能被记录下来。
下一代人不感兴趣,传统艺术便没了传承。
影片中有一个场景,村里突然停了电,没电视看的孩子纷纷跑到广场。马千里点了几盏油灯,在广场上给人们表演了一场精彩的皮影,大人和小孩都看得拍手称赞,兴奋不已。
演到高潮的时候,村里来电了。孩子们纷纷喊“灯亮了!” 观众作鸟兽散,只剩下马千里一人。
他抬头看着在黑暗中静静伫立的电箱,嘶哑着嗓子:“有那么难吗,就不能让我演完吗?”
或许在停电的时候,人们才会回过头来看看过去。/《生存家族》
我们不可能回到过去,更不可能把所有电影院都关掉,逼着人们都去戏院里看皮影。但不可否认的是,所有正在消失的职业,曾经都弥补了一个时代的缺憾。
我们无可奈何。但或许,我们还是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,让他们好好地把一出戏演完。
✎作者 | 苏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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